基露冰势力范围，下午两点。
瑞安（Ryan）正独自一人坐在贵宾室中。他的手指，和着右前方落地钟的滴答声，在红漆木沙发架上敲个不停。叹息一声，心里嘟囔着怎么人还没来，他挪了挪屁股，向后一靠，在丝绸软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放松下来。
由于实在是过于无聊，他看向前方一尘不染的玻璃矮桌，视线一路追寻着桌脚侧面的金漆雕刻向上，最后在一盆小小的绿植身上停下，开始数起它有几片叶子来。当他数到7的时候，门开了。
“会议稍微延长了一点时间。”
爱德华（Edward）一边脱下紧绷的西装外套，一边在瑞安对面坐下。他将衣服挂在沙发侧边，然后扯扯领带，好让它不再那么勒人。
“你是指整整45分钟？”
瑞安瞄向远处的落地钟。
“你知道我不是故意让你等着的。”
“是是是，你现在是大忙人嘛。”他耸了耸肩，“比起这个，这里没有酒吗？”
“我觉得下午2点并不是一个适宜饮酒的时间。”
“但也不是一个不允许喝酒的时间。”
用左边那只没被面罩遮住的眼睛盯着瑞安看了两秒，爱德华用沉默表示妥协。他按了两下桌面上的铃，立刻有人推门进来。部下弯腰递过自己的耳朵，爱德华正欲讲话。
“威士忌，多加冰，记得要拿个大杯子，我是指大——杯——子——”
瑞安笑嘻嘻地抢先喊出要求。
爱德华白了他一眼，然后开口：“就按他说的做。”
几分钟后，听到酒瓶敲上玻璃的清脆声响，瑞安明显高兴了起来。
“等等等，我来开瓶。”
他起身拦住手下，硬是自己用开瓶器拔开木塞子。听到“啵”一声，他露出无比舒坦的表情，嘴里小声说着“等的就是这个”。拿起名副其实的大杯子（近一扎），他晃晃里面的冰块，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，然后在酒液即将满溢出来之时，贪心地凑上嘴吮去一口。
“给我让个座。”
手里举着杯子，他毫不客气地走到爱德华那边，一屁股坐下把对方挤走。爱德华只能默默向旁侧挪位。
“你要么？”
“……”对方给他一个无语的眼神。
“对哦，你喝不了酒来着。我还记得上次请你喝酒，大概是5年前吧，才一口诶，你就整个人砸桌上了哈哈哈哈哈。我只好扛着你走回去，一路上可累死我了，简直比部队里的负重训练还要累。”
说到兴头上，他又喝了两口。
“你说你一个男人，不谈恋爱，不喝酒，连烟都不抽，那你做男人干嘛？”
“你作为人，又谈恋爱，又喝酒，还抽烟。现在32岁了没有老婆孩子，以后说不定还要落下一身肺病胃病，你为什么要做人？”爱德华回嘴。
“这还不是图个开心嘛……”
他哼一声，不以为然地继续灌着自己。
“我也挺开心的。”
爱德华向后靠去，一回头就看见瑞安写满怀疑的眼神。
“你脸上明明就写着‘没感觉’好吗？对什么都没感觉。带你去蹦迪你没感觉，带你去找漂亮妹妹你没感觉，带你喝酒你更是喝了一口，整个人都失去感觉。”
“爱德华啊……”瑞安把手搁到他肩上，“你实话告诉我，整个世界，不，整个G.G.C.对你来说是不是都很无聊？”
两人四目相对，瑞安的眼神在玩笑下，藏着一丝认真，爱德华率先移开了视线。
“至少能够创建起基露冰（Cherubim），我很开心。”
“是那种做梦笑醒的开心，还是一想到就不由自主嘴角上扬的开心？”
“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开心。”
“这算开心吗？”
瑞安打了个嗝，脸上飞起红色，他伸手打算再续一杯。
“别喝了。”
爱德华出言阻止。
“怎么？怕我喝穷了你。”
“不，我是怕你的医疗费赖上我报销。什么胃出血，胃溃疡，胃癌，消化道并发症，多器官衰竭一起爆发。”
“你咒我。”瑞安指了指他的脸，“你小子不厚道。”
“我没有。”
“你有。”
“我没有。”
“我说有就有！”
“你醉了。”
“你才醉了！”
歪斜着身子靠在他身上，瑞安还是不肯放下酒杯，爱德华只好抢走玻璃杯子并伸直了手高举过头顶，防止他像个小孩似的来夺。
“脸转过去。”
他有些嫌弃地用手别开瑞安满是酒气的嘴，把他推到沙发另一侧。
“你就是这么对待你多年好友的吗？没良心，没良心！说好的苟富贵，无相忘呢……”
瑞安干脆趴下了，头搁在沙发侧边的木架上。
“瑞安，这次我找你来是希望……”
瑞安手向后一伸，摆了个“stop”的动作，然后缓缓转过头来。
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，你还缺个帮你管军队的人是不是？外人你不放心，要知根知底的人才好。”
爱德华没有否认。瑞安翻了个身坐好，拿起桌上先前被爱德华抢走，现在里面只剩冰块的杯子，然后又把两条腿搁上台面。
“爱德华，我给别人打了一辈子的工。先是工作单位，然后部队，最后是政府军。你知道我得到了什么吗？屁，什么都没给我。除了这一身沉甸甸，让我睡不好觉的内植破烂金属骨骼，还有几个烈士家属的碑，啊对了，碑估计在暴动的时候还被炸了。总之，我什么都没得到。”
“我和政府，还有卢卡斯家族的人不同。”
爱德华想要进一步解释。
“嗯，我相信你不一样，你至少现在不会一样。但是，我也没天真到，觉得换个统治者这世道就会变好。天下乌鸦就算不是一般黑，那也是一个更比一个黑。我在军队里管过很多人，见过很多事，最后你会发现人就是贱的。管理者就是不能把手下的人，和自己放在同一条水平线上。你得让他们怕你，知道你的厉害，不敢轻易逾越。这样，他们反而会敬畏你。相反，你一旦对他们和颜悦色，那些人就琢磨着你好欺负，开始准备暗地里捅刀子了。”
“阶级，强权，苛政。到头来都是一样的，只要我们还在这不大不小的玻璃球里生活，那是迟早的事。而我，不想看见你变成那样。”
他把冰块倒进嘴里，把它们嚼得嘎嘣响。透过玻璃杯上的隐隐水雾，瑞安看见好友依旧揣着那副不惊不喜的表情。简直比冰块还冰，他叹了口气。
“我没有办法说服你，也打不过你……当然你一个人我还是打得过的，就是如果你叫你的手下来群殴我这就有点麻烦了。所以呢，我选择滚蛋，离你远远的，这样好事坏事都轮不到我头上。”
说完，他一拍双腿，坐起了身，歪头咧嘴给爱德华一个贱兮兮的笑。爱德华沉默不语，看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。过了一会儿，他的手开始在身上各处摸索，好像在找什么。最后，他看向瑞安。
“你干嘛？我可是穷光蛋一个，你想敲竹杠的话就找错人了。”
“屁股。”
“靠，爱德华你要不要脸，我从来不做那种交易的！我是直的！”
瑞安双手抱肩，蜷起双腿，紧紧护住自己，脸上作惊恐状。
“你屁股底下，我的外套。”
“啊？哦。也不说清楚一点……”
嘴里叨叨个不停，他在对方渐渐嫌弃的眼神里抽出外套。接过衣服，爱德华从口袋中哗啦掏出一串金属，递给瑞安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
他迟疑着不接。
“培森（Pison）河旁有栋房子，复式的小别墅，325平，两层楼附带地下室，简单装修，是卢卡斯家的人建的。之前暴乱时一楼被人砸了，我让人修了修，现在已经可以住人了。这是钥匙。”
“哇——”瑞安眼冒金光，颤巍巍地伸手去拿。
“我不会强迫你。但如果你愿意留下来，我可以给你更好的条件。”
“不用不用，这个就很好，如果能给我分配一个老婆就更好了。”
闻言，爱德华慢慢缩回手。
“跟你开玩笑呢，给我。”
对方手一抛，钥匙串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，落在瑞安掌中。
“钱我就不给你了，现在就算有钱也没地方用。等下我让人拿来几袋食物的，还有一些其他零碎实用的东西，你开车带回去吧。既然你不想再和我扯上关系，那我能给你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么多了，这样，我们也算两清……”
“我想开个酒吧！”
瑞安突然大声喊道，打断了爱德华的话。
“什么？”
“我要开个酒吧！一楼就用来开酒吧好了！”
“……你还真是喜欢酒啊。”
“嗯！能喝自己酿的酒简直就是我的梦想！所以！”
瑞安重重拍向爱德华的肩膀，把他砸得整个人往下一低。
“到时候你也要来喝酒啊！”
酒瓶上，爱德华正微微张着嘴，看起来有些惊讶的样子。而另一边的倒影里，瑞安则一如既往地大刺刺笑开了。
他究竟知道那算什么意思吗？爱德华想在心里把这人的想法琢磨个透，却发现自己似乎至始至终都无法了解对方的脑回路。放弃了，他抛开诸多思绪，这个男人总是那么麻烦，却又令人安心。不过他只有那么一个朋友，这样，也算是好事一桩吧。
“那么，我就祝你早日开业了。”
他低下头，双手摩挲着握在一起，嘴角露出一丝极浅的笑意。
“哦！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喝，你那么有钱肯定要在我这里多消费。什么工作会议啦，年会啦都到我这里开。”
“刀宰熟客吗？”
爱德华闭上眼，向后一靠。
“这对你来说只是一点小钱吧，你就当消遣消遣发泄压力嘛。而且我还会招很多漂亮姐姐和漂亮妹妹的！不是当服务员就是当酒保，她们都要管我叫老板！哎呀，说不定还能遇到我托付下半生的好女人，能不能顺利摆脱单身就在此一举了。”
“我看难。”
“你这人怎么说话的？我跟你说，你对我客气一点呢，我也帮你搜罗着。说不定以后你老婆也是在我的酒吧里找的。但先说好，我看上的你不准动。”
“我都不用抢吧，明显是我的条件比较好。”
“你……”
自觉无话可反驳，瑞安泄气了似的也往后靠在沙发上。
“我等下还要处理一点文件，先走了。”
看了眼钟，爱德华拿上外套，站起身。
“哦。等等，这瓶酒没喝完能送我吗？”
瑞安举起酒瓶抬手示意，爱德华点了点头。
在即将走出门时，他停了下来。
“瑞安。”
“怎么了？”
“保重。”
然后他迈步跨出，轻轻掩上门。
“你就放心吧！”
门外，爱德华听见后方传出这样一句话，他止步片刻，眼睛眨两下，像是在沉思什么。稍后，他回头看了看，又理一理领带和衣服，最终带着上扬的嘴角离开了。
房内，瑞安撇开杯子，直接用酒瓶底朝天地喝了一大口。烈酒下肚，他摇摇头，试图甩去脸上的热度。可无论他怎么摇头晃脑，眼中的世界都渐渐叠起重影来。没办法，他只好暂时放下瓶子，一边揉着自己隐隐作疼的太阳穴，一边含糊不清地小声说着话。
“真是的，装什么，看我下次不喝趴他……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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